Mqz小勺儿

人世的艰辛,我只尝过一勺

【双玄/花怜】债(黑水视角)

 
 
我第五十七次向花城开口借钱的时候,他正开心地把玩发尾殷红的小珊瑚珠。 
 
“这次借多少?”他看起来心情不错,脸上的笑容真实且温暖。 
他很少这样笑。八百多年来,只有提起谢怜其人,那只精明的黑眼睛里才会有一闪而逝的光亮。 
 
“你找到他了?”我问。 
花城笑着点头,竟然有几分害羞。 
他已然是个死了八百年的老鬼了,苍白的脸却因为那个名字发红,活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小子。 
 
我理解他,并且真诚地为他高兴。 
没有人会对自己爱的人无动于衷。就算是鬼市腰缠万贯的城主,也逃不过一眼回眸的心动。 
 
我想给他一个真诚的笑,但努力很久,还是失败了。 
我在上天庭潜伏了几千年,有五十多副皮相。 
我会冷笑、大笑、奸笑、苦笑,唯独不会真诚的笑。 
那对我来说太难。我已经太久没有打心底里快乐过了。 
 
他又说:“我把骨灰送给太子殿下了。” 
我一时愕然,他却像送出一件旧衣服一样轻描淡写。 
于是我告诉花城,心可以轻易地交出去,命却不行。破碎的心,时间会治愈它;但脆弱的魂魄一旦消陨,就再也找不到了。 
他听我说完,毫不在意地挥挥手。 
“你不懂。”他说,“你没有爱过什么人,所以你不懂我。” 
 
也许吧。也许我真的不懂痴恋的滋味,不懂怎样的人能让花城甘愿为他死一百次。 
毕竟,我是因为恨才成为一个绝的。 
 
我第一次见到花城的时候,就觉得他是我的朋友。 
后来花城说,他也这样想。 
做绝的日子很孤独,一个人怀着执念活过几千年几百年。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,闷在心里不如讲给朋友。 
他一直在等一个金枝玉叶的贵人,而我只想为至亲之人报仇。 
有时候,花城问我:“我们都是绝,为什么偏你这么穷呢?” 
“命不好。”我告诉他。 
我的命被上天庭的水师换走了。 
于是几千年来,我走过的路没有一条不坎坷,我活过的岁月没有一刻不艰难。 
他开玩笑问我:“背着这样的命,你什么时候才能把债还清呢?” 
“讨完债。”我告诉他。等我向水师讨完债,就把钱还给他,不差一厘。 
 
为了这个,我开始记债。 
我有一本子,已经记了几千年了。 
我向花城借了很多钱——打点上天庭的关系,维护黑水环绕的小岛,供养三只庞大的宠物,还有吃。 
鬼的味觉是很迟钝的,那些玉盘珍馐、乡野菜肴,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。 
但我还是不断地品尝它们,想象那些为人称道的酸甜苦辣。 
我甚至吃过谢怜做的食物,味道很怪,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心魔。 
 
我的心魔,叫师青玄。 
 
有人说,世界上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在错误的时间,错误的地点遇到一个心动的人。 
师青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。 
 
我和他是在下天庭相遇的。 
有时候我会奇怪,为什么我作为地师的那个分身成天在仙京行走,第一个碰上师青玄的却偏偏是中天庭一个看门的小仙。 
后来我想明白了,这就是我的命。 
它那么坏,总会带给我最不合时宜的相逢。 
 
乙亥年三月初三,几个游荡的散仙把刺鼻的酒浇了我满头。 
“走什么神?没瞧见我们要进门?还不恭恭敬敬迎接?” 
我陪着笑道歉。这种事我做了几百年,早就习惯了,轻车熟路。 
可是路过的师青玄不这样想。 
他不仅不习惯,还挥扇掀翻了几个散仙的步辇。 
“你们是什么东西?专门欺负新人,等着遭报应!” 
他说着,把我拉起来,用干净的帕子帮我擦脸,用爽朗的声音同我说话。 
“别怕,那些欺软怕硬的蠢家伙,我见一次打一次。” 
他很干净,浑身透着一股难得的天真。 
那是用我百年一遇的好命格浸养出来的。 
我恨不起他。 
 
后来,我用地师的面孔出现在中秋宴上的时候,师青玄一见如故。 
“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?” 
当然见过。 
他在金碧辉煌的御道,我在泞洐阴冷的阴沟;他在风光无限的神武道,我在草色萋萋的乱葬岗。 
于是我成了师青玄最好的朋友。 
他给我庇护,我陪他胡闹。 
 
平心而论,师青玄是个很任性的家伙。 
他要救人,挽起袖子就上;他要扮女相,吵闹着要我陪他。 
我愁的叹气,但还是照办了。 
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我习惯了顺从。他想要的我都会去做,无关利益,没什么原因。 
 
我开始变得犹豫,忧心忡忡。这是我的忌讳, 
黑水沉舟是仇恨喂养起来的大鬼,如果有一天他不再恨了,就不会再存在在这世上了。 
 
于是当花城在漫长的恋爱期中乐不可支,我的日子却像一副苦涩的药,无时无刻不在火上煎熬。 
我带师青玄看痛苦的过往,假装白话真仙折磨他,用残破的神像诅咒他,将他一步步推进设定好的圈套。 
但我忍不住同情他、安慰他,想让他离这深不见底的黑暗远些,想看他眼里的光为我闪烁。 
我快要疯了。 
 
我没有陷于疯癫,因为师青玄先我一步疯了。 
我大仇得报的那天,师无度的头在他面前拧下来。 
血溅了一地,盛怒之下,我扯碎了师青玄的扇子。 
他哭了,眼泪一滴滴落在脏兮兮的白衣上。 
他说:“我想死。” 
他一哭,我就慌了,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捧到他面前。 
怪不得师无渡甘愿为了他恶事做绝。 
 
我曾经想过,如果从别人身上换得一幅好命格,是不是就能从此摆脱那些挥之不去的梦魇。 
但我知道,每得到一份好运,就意味着降一份灾祸于他人头上,所以我不能这样做。 
 
当看到师青玄流泪的时候,我不禁想,如果倒霉的是他,我会不会铤而走险,做出逆天改命的事情。 
答案是肯定的。我大概也会像师无渡那样,宁可牺牲一个无辜的好人,也要守护他的天真。 
这个我曾经恨过的人,不得不说,有着与我最契合的灵魂。 
 
师青玄很幸运,他的哥哥爱他,为了他连无常的命运都要搏一搏。 
他又很悲惨,因为一只不见天日的鬼也想奉上自己冰冷又笨拙的爱情。这份爱没什么好,陈腐又怪异,叫嚣着生长。也许它畸形的外表生发于恨,总带着尖利的刺和厚重的壳,但内里却淌着温柔的血。 
如果他愿一层层剥开溃烂的创口,走进沉郁的回忆,他会发现这个怪物深埋的骄傲和经年的腼腆。他不喜欢和人说话,有点面瘫,不善交际,但温柔的不像话。 
 
我的仇报了,我也该灭亡了。 
我划掉了记账本的扉页,上面写着我最大的两笔债务——飞升成仙的命运、源源不断的财运。 
我不想讨这笔债了。 
我去找花城,把账一笔一笔算清楚。 
他表情有点复杂:“你知道,我从来没想让你还钱。” 
我说:“恐怕也还不清了。” 
最后,我给师青玄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,在皇城最大的就酒馆为他送别。 
“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了,好好活下去吧。” 
 
了结了所有的心事,我回到我的小岛,一边修补风师扇,一边静静等待我的死期。 
但它并未如期而至。 
十几天过去了,我还活着。 
 
于是我又去找花城了。 
他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。
他问我:“你想想看,你的执念到底是什么?” 
我的执念是什么呢? 
是倾酒台上白衣一抹,是通灵阵里一掷千金,是半月关的出尘潇洒,是鬼市中单薄却可靠地脊梁。 
他是我的心魔,也是我的执念。 
 
我再见师青玄的时候,顶着花城的皮囊。 
他瘸了一条腿,变成了个小叫花。 
但我一眼就认出他,因为那双眼睛,明明如昔。 
他守着人阵七天七夜,我守了他七天七夜。 
我终于找到机会把风师扇还给他,看他含泪挥袖成风,仿佛又见到当年嫉恶如仇的风师大人。 
他长大了,也勇敢了。

别人叫他老风,他欢快地答应着。 
 
我一直看着他,以无数不同的面孔,却有一颗一如往昔的真心。 
 
当所有的战乱平息,花城的心上人造好了自己新的庙宇。 
我悄悄去过,在不为人知的角落端详这欢乐的鸡飞狗跳。 
厨房里,聒噪的鸡精和长相奇特的猪屠户闹得正欢。 
我吃了五十碗面条,表示我来过。 
 
小小的屋社外种着一棵璨璨的花树,师青玄就在这里叫住我。 
他说:“贺兄,我欠你的……” 
“不用还了。”我说。 
我曾痛恨过着债,但现在只余下感激。 
若非千百年互相亏欠,哪来如今藕断丝连? 

于是他笑了。 

隔着摇曳的花,我的挚爱对我抿唇轻笑。 
他跛足,疲倦,却有世上最澄澈的眼睛,明明如昔。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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